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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 第十八章 身份(上) 作者:李歆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十八章 身份(上)
  雌雉事件一度成为军营中的一则趣闻,在经过上万人绘声绘色地添油加醋后,雌雉夜半飞堕御帐,竟被预言成了一个吉兆——雌雉暗喻凤凰,意指在不久的将来大金国汗将顺应天意,纳得一名贤妃!
  这个预言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先是吃惊得说不出话,后来却难以克制地指着鸟笼里饲养的那只肇事的正主儿,大笑不已:“这明明就是一只野鸡,如何就说得它成了一只凤凰了呢?”见一旁的皇太极不以为意地擦拭佩刀,我撇了撇嘴,好奇地追问,“你的看法呢?”
  呛的一声,皇太极利落地收刀入鞘,“我倒认为这是好事!”抬头笑吟吟地睃了我一眼,意有所指地说,“可不就是一只百年不遇的凤凰么?”
  “呸!”我娇羞地扭头,伸手去逗弄那只雉鸟。
  营帐内沉默了十来分钟,皇太极低沉的嗓音终于再度响了起来,语音柔软动听,情意缱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我惊讶得睁圆了眼,皇太极咬字吐音极为清晰,听他念起这首《诗经》中的《关雎》,我依稀记起许多年前,在一处僻静的窗外,我也曾听人这般款款吟诵。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皇太极向我走来,拉起我的手,星眸闪亮,像是有股吸力将我深深吸住。“汉人的诗词寓意深长……悠然,我知你能懂这诗的含意,我信你能懂我的心!”
  我点了点头,只觉得这些年寻寻觅觅的辛苦,终是未曾白费。这一生能与他相知相守,我心无悔!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皇太极先是一脸迷惘地看着我,我将语速放慢,轻轻地将诗词重复了一遍。他眼眸忽地一亮,唇边绽开一抹幸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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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在纳里特河滞留数日不前,皇太极似乎极怕我会突然消失,每日无暇整顿军务,只是窝在军帐内守着我。
  这时蒙古诸部贝勒率兵相继来会,众位和硕贝勒和将领对大汗莫名其妙的做法感到不可思议。如此挨了四五天,终于有人谏言,请求速速拔营,否则将会贻误大好战机。
  皇太极对我的紧张,我不是不懂,只是每日软声宽慰,却始终难以抹去当年他失去我时的痛苦记忆。
  这个时候,眼前固执地守在我身旁的,不是大金国威名赫赫、名动天下的聪明汗王,只是一个深爱着我的男人!
  我身上细碎的擦伤淤痕,养了这么些天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在大臣们的连番上奏,乃至到最后我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佯装跟他翻脸的威逼下,皇太极终于下令大军继续西行,不过队伍仍是走得很慢。皇太极原爱骑马,但他不忍心让我穿了男装混在队伍里吃苦,便坚持乘坐銮舆,这下子愈发拖拖拉拉,竟是走了大半个月才得以靠近明边境长城。
  从初遇时难以表述的震撼和惊喜中渐渐恢复冷静的皇太极,终于又重新找回那种作为未来大清创始人的睿智和气魄。可他在与众臣商讨和部署行军计划时,却仍是执意让我陪在一侧。
  我很难想象如果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会如何理解和看待他们一向敬重、爱戴的汗王,于是我执意不肯,最后在折中选择下,皇太极只得勉强答应在汗帐内竖一屏风,让我躲在屏风后默默地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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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汗王议会,和硕贝勒齐聚一堂,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么近距离地听到代善用熟悉的温润语调,细数军情时,我仍会觉得手指微微发颤。
  争辩声中,多尔衮时不时地会穿插一两句谏言,话虽不及多铎等人多,却极有压服众人的气势。
  面对像一锅粥样的会议,皇太极始终一言不发,懒洋洋地靠在鹿角椅上。我在屏风后听得一个头比两个大,这哪里是在商讨战事,简直就是各旗势力在互相钳制和打压对方。我咋舌地从缝隙里鬼鬼祟祟地往外瞧,目光所及,隐约看见皇太极宽厚坚挺的背脊缓缓坐直。
  嗒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敲击在书案上,原本嘈杂的军帐顿时消了噪音。帐外知了叫着,炎炎夏日的午后,空气里有分压抑的沉闷。
  “都说完了?”皇太极的声音透着凛冽的寒意,这似乎与我熟知的他完全对应不上。这些时日他对我总是和颜悦色,就连说话都是极尽温柔。
  我不由得愣了愣,很难把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与皇太极联系对应起来。
  “说完了,就请诸位静下心来听听我的意思!”言辞森冷,不怒而威,皇太极不需要任何表情动作,相信仅凭这股王者的气势就足以压倒众人。
  果然,底下一片寂静,没人再敢出声哼半个字。
  “德格类!”
  “臣在!”
  皇太极伸出一指微微示意,边上立即有人将一枚金灿灿的信牌及两面巴掌大小的信旗交到站列出位的德格类手上。
  “命你率正蓝旗固山额真觉罗色勒、镶蓝旗固山额真篇古、左翼固山额真公吴讷格及两蓝旗护军将领,蒙古巴林、扎鲁特、土默特部落诸贝勒之兵,组东路军,破独石口,会大军于朔州。”顿了顿,“二十日启行!”
  “臣领命!”德格类捧着两蓝旗的令旗退回班列。
  “大贝勒!”
  “臣谨听圣谕!”代善站了出来,头略略向下低着,并不直视皇太极。
  我隐约见他步伐强健,恍惚间仍是当年那个温润的男子,并不曾被岁月的蹉跎而抹杀去淡定儒雅的气质,心中大感宽慰。
  “命你与和硕贝勒萨哈廉、硕托率正红旗固山额真梅勒章京叶克书、镶红旗固山额真昂邦章京叶臣、右翼固山额真甲喇章京阿代、敖汉部落杜棱济农、奈曼部落衮出斯巴图鲁、阿禄部落塔赖达尔汉、俄木布达尔汉卓礼克图、三吴喇忒部落车根、喀喇沁部落古鲁思辖布、耿格尔等组成西路军,自喀喇俄堡地方入得胜堡,往略大同一带,设法取其城堡,会兵于朔州。西路军三十日启行!不得有误!”
  “臣领命,自当竭尽全力,不敢有负圣恩!”说着,从皇太极身旁的男子手中接过了信牌及两红旗令旗,仍是微低着头退回原位。
  我忍不住朝那递交信物的男子多扫了两眼,不觉又是一愣。
  这……这不是范秀才范文程吗?眨了眨眼,确信自己并没有眼花,这个恭恭敬敬,一脸严肃地站在皇太极阶下的男人果然便是范文程!
  “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皇太极继续颁令。
  “臣在!”
  “命你兄弟三人率正白旗昂邦章京阿山、镶白旗梅勒章京伊尔登、阿禄翁牛特部落孙杜棱、察哈尔新附土巴济农、额林臣戴青、多尔济塔苏尔海、俄伯类、布颜代、顾实等组成中路军,七月初五自巴颜朱尔格地方,入龙门口,会兵于宣府。”
  “是,臣等领命!”
  “至于两黄旗……”皇太极腾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环顾众人,沉稳的语调丝毫没有走样,“阿巴泰!豪格!你二人与超品公杨古利、正黄旗固山额真纳穆泰、镶黄旗固山额真梅勒章京达尔哈、汉军固山额真昂邦章京石廷柱、马光远、王世选、‘天佑兵’都元帅孔有德、总兵官耿仲明、‘天助兵’总兵官尚可喜、嫩科尔沁国土谢图济农巴达礼、扎萨克图杜棱、额驸孔果尔、卓礼克图台吉吴克善等,随我一同率大军入尚方堡,由宣府攻略朔州一带。”从范文程手中徐徐接过两黄旗令,冷声,“如此……诸位可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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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帐内寂静了三四秒,忽然哗的一声,劈劈啪啪响起一片甩袖声,我眯眼一瞧,所有人都矮了半截,齐声高呼:“大汗决策英明!臣等心悦诚服!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倨傲地看着一列人奉旨鱼贯出帐,最后只留下范文程一人。
  “范先生以为如何?”
  我些微吃惊,虽然历史上评述皇太极对待这位清朝第一汉臣相当地礼遇和信任,但亲耳听到这声“范先生”,我仍是不大敢确信。
  “奴才无异议!”
  皇太极点头,忽道:“有件事想请教先生……”
  范文程啪地甩袖,打千,“大汗谕旨,奴才洗耳恭听!”
  皇太极背着手离开书案,在帐内踱了两圈,忽然停住,侧目向屏风这边看来。我在屏风后触到那双熠熠生采的双眸,心里怦怦直跳,红着脸缩了回去。
  “如若我要纳一名女子为妃,该当如何?”声音平稳有力,不容置疑。
  范文程抬头,露出困惑的眼神。皇太极逼近一步,掷地有声地道:“我要给她最高的地位和荣宠!”
  范文程明显一颤,眼中滑过一道惊异,“大汗!奴才以为……中宫主位人选不可动摇,此乃国之根本!”
  虽然他的回答甚是谨慎,但面对皇太极脸上升起的寒霜,仍是让他吓白了脸。
  “我……要她做我的妻子!你需得让她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
  “大汗!”范文程紧张得直滴汗,光洁的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颈子滑进衣领。
  我叹了口气,怅然出声:“何苦为难范先生?”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百感交集地迎向皇太极。
  皇太极脸色阴郁沉重,一言不发。
  我转头面前范文程,“范先生起来吧。这件事只当大汗未曾向你提起,你忘了便是。”余光瞥见皇太极拳头捏紧,骨节竟是微微发白,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做不做你的妃子其实并不重要……”瞧他满脸的不甘心,心底只怕早刮起了狂风暴雨。可是……我说的当真是真心话,做不做他的汗妃,一点都不重要!也许他会觉得这样很委屈我,但是经历了那么多年生死别离,寻寻觅觅,我早把这些虚名看淡。旁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我会回到这里,只因为这个时空里有一个他!
  为了他,我什么都不会在乎!前一生,我可以为了他而死!这一生,我亦只为他一个人而活!
  “奴才斗胆出个不太高明的主意!”范文程突然略带颤抖地拔高了声。
  皇太极眉骨一挑,“什么?”
  “如若大汗执意如此,那便先给出一个令众人满意的家世吧……”范文程乖觉地闭上了嘴。
  他虽然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可皇太极如何会不懂。我眼瞅着他深邃的眼底闪过一道锐利的光泽,一颗心竟是没来由地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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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聪八年,明崇祯七年七月初七,皇太极命豪格等人,带兵前往尚方堡,拆毁边墙。在此行动之前,大明边关守军竟是毫无察觉。翌日,皇太极亲率大军由尚方堡顺利进入明朝边境,直取宣化府。
  同时阿济格、多尔衮等人率中路军攻打龙门。
  宣府守军用炮火防卫,大军未能得手,被迫转向应州。
  初九日,皇太极率大军至宣化城东南隅驻营,掠夺周围牲畜财物,焚其庐舍,毁其庄稼。
  十一日,中路军在阿济格三兄弟的带领下攻打龙门未果,转而攻下保安州、延庆州等地,战火直逼大明京师。
  皇太极在关注和统筹部署其他三路军转战路线的同时,将自身大军向西推行至新城。
  十三日,大金军队抵达东城,皇太极向明朝代王投送书函,约其遣使议和。同时,西路军在代善的带领下占领得胜堡,转而进攻怀仁、井坪,直至朔州。
  七月二十二,皇太极领兵围攻应州,下令代善等人率军赴马邑驻扎,阻御大明援兵。而中路军则攻下保安州,赶到应州与大军会合,一同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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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二十八,东路军德格类率兵杀入独石口,取长安岭,攻赤城,最后亦至应州会师。
  四路大军基本按照皇太极战前部署作战,虽然过程中也有一些细小变化,但大体没有脱轨,而且就算一开始有少许城堡未能如计划的那样攻克,但四路军在不同地点同时作战,皇太极审时度势,指挥其进退有序,首尾呼应,照样配合得天衣无缝。
  短短一个月,让我对皇太极这个天才在军事方面的统帅能力更加有了深刻的认知,以至于每次在他身后目睹他的豪情万丈,我就像着了魔般,目光痴痴地追随着他,贪婪地捕捉他在战场上驰骋飞扬的每一个精彩瞬间。
  如果……有架相机就好了!我舔了舔唇,有些痴心地想,如果能把这样令人心折的皇太极拍下来,该会让作为摄影师的我多有成就感啊!
  满足!自豪!我笑得合不拢嘴,这样优秀的男人,居然会是我步悠然的爱人!老天待我真是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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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顺利攻下应州,八月初二,皇太极命令各路人马进攻代州,分配作战路线如下:东路军至繁峙,中路至八角,西路至三岔谷应泰,大军暂驻应州按兵不动。
  这一日忽闻前锋将领图鲁什自归化城传递回消息,上月二十五日察哈尔阿牙克喀塔喜木里克喇嘛寨桑、古木德寨臣寨桑等同察哈尔汗妃高尔土门福晋,率一千两百户来降。
  听到这个消息,皇太极喜怒不形于色,我却是暗暗心惊,林丹汗的高尔土门福晋居然脱离丈夫,投降大金!这是否暗示着大草滩那边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八月十三,皇太极率大军开拔应州,袭取大同。两天后,东、西、中三路大军在大同城下陆续会合,皇太极遣书大同守将总兵曹文诏、阳和总督张宗衡,令其议和。大同守将,甚至明代王之母杨氏亦一度赞同议和,然而没过多久,大同方面传回消息,明崇祯皇帝下达圣旨。
  大同守将将圣旨张贴在北楼口,其文曰:“女真原系我属国,今既叛犯我边境,当此炎天深入,必有大祸。今四下聚兵,令首尾不能相救,我国人有得罪逃去,及阵中被擒欲来投归者,不拘汉人、女真、蒙古,一体恩养。有汉人来归者照黑云龙养之,有女真、蒙古来归者,照桑噶尔寨养之。若不来归,非死于吾之刀枪,则死于吾之炮下,又不然,亦被彼诬而杀之矣!”观其之意,竟是想反过来策动大金内部的汉人、蒙古人造反。
  我原以为皇太极必然动怒,可谁曾想他听范文程译完那道圣旨之后,沉寂半晌,忽而大笑三声。一干武将在底下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皇太极冷笑过后,蔑然轻嗤:“自我入境以来,近两个月,蹂躏禾稼,攻掠城池,明边竟无一人出而对垒,敢发一矢!”伸手指向范文程,傲然道,“你这就替我写一份书信给张宗衡,就说我皇太极向他和曹文诏二人叫战,命他们集合各路人马出城与我大金会战,一决胜负!哼……我且让其十倍兵力,若他出兵一万,我便只以千人应对;若出兵一千,我仅以百人应对!绝不食言!”
  面对他的自信与傲气,帐内所有人屏息无语,好一会儿,也不知谁叫了声:“好!”大金官兵轰然喝彩,人人都咧大了嘴,对明朝文臣武将表现出极度的鄙视之意。
  “奴才……遵旨!”范文程恭恭敬敬地退开,研磨铺纸。
  我在屏风后心跳飞快,少时范文程书写完毕,而皇太极的口谕也早在八旗军营内传开。比起崇祯那道略显矫情做作的圣旨,皇太极豪迈与张狂的挑战谕令,更显其胸襟胆色。
  两者相较,崇祯以及他手下的那群虚妄无能的文臣武将,如何能和骁勇善战的八旗将士相提并论?
  果然,皇太极的挑战书没有得到明将的回信,大同守将紧闭城门,不但无一人敢出门迎战,就连回应皇太极挑战的胆量也没有。
  我吁叹之余,竟也有种失望之感,说到底我毕竟也算是个汉人。如今虽说跟了皇太极,两国交战,我必然倾向皇太极一边,但是眼看大明王朝的汉人们如此不争气,也真是叫人灰心丧气,对他们失望透了。
  难道,大明自袁崇焕之后,就再没一个像样点的武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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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九,皇太极弃大同,转攻怀远。
  八月二十七,全军正准备攻打左卫时,察哈尔窦土门福晋在部将多尼库鲁克的护送下,不远千里从大草滩赶到大金军营,晋见天聪大汗。
  事出突然,很多人觉得这就像是意外之喜,据说窦土门福晋带来了部民六千户,财产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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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高尔土门福晋,如今又是窦土门福晋……林丹汗肯定出了什么事了,想想当时他听说毛祁他特想要投靠皇太极时,气愤跳脚的模样,就可以猜想得到他若是还有能力阻止,绝无可能会放纵妻子投奔自己的死敌!
  来降兵马被喝令停驻在木湖尔伊济牙尔,不许近前,只由马多尼库鲁克陪同窦土门福晋到大金军营面见御驾。
  多尼库鲁克在回答皇太极的询问时,我瞅见巴特玛-侧坐在椅子一角,容颜憔悴,虽然脸上看得出精心打扮过的痕迹,但那缕勉强的笑容,却始终别扭地挂在她的唇边。她显得那般的落寂而萧索,原本圆润的脸颊凹了下去,下巴变得尖细,肩膀微缩,目光流转间有一抹不确信的茫然和麻木。
  我静静地留心了她小半个时辰,竟然连皇太极和多尼库鲁克之间的对话也未曾留心。过了好一会儿,巴特玛-的双靥噌地像是被火烧着般红了起来,木然的眼色开始变得有些局促和羞涩。
  我瞧她悄悄在座位上向皇太极羞怯怯地投去一瞥,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胸口像是猛地被人砸了一记重锤!
  “请大汗万勿推辞!”多尼库鲁克诚恳地将手放在胸前,行礼。
  皇太极冷哼:“别说林丹汗此刻还没咽气呢,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绝无可能会娶他的福晋!”
  多尼库鲁克诧异地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皇太极大手一挥,直接打断他,“你们暂且退下吧!”口吻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多尼库鲁克无话可说,讪讪地领着窦土门福晋出了幄帐。
  我低着头冥思,面前有团阴影笼罩下来,皇太极温暖的手握住了我,“你别想太多……”
  “我没想太多……”我忽然笑了,歪着头笑睨他,“是你想太多才对!”
  皇太极像是松了口气,轻轻将我鬓角的碎发往耳后拢了拢。
  “林丹汗病了吗?”
  “嗯。”
  “什么病?”
  皇太极沉默片刻,吐气:“痘症。”
  “痘……”我惊讶地仰头。天花啊,这在古代不就是绝症吗?
  “会死吗?”
  “不知道。”垂目,似乎想起了什么,轻描淡写地加了句,“不一定出痘就会死,大贝勒在二月里亦曾见喜,如今不照样生龙活虎?”
  代善?!我瞪大了眼,代善得了天花?天哪,那该有多凶险,虽然最终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但在当时只怕也是生生地要去他半条性命。
  皇太极神情极为淡漠,似乎代善是生是死,完全与他无关。又或许,在他心里巴不得代善早早一病不起。
  “你……”
  “心疼了?”他表情古怪地看着我,扯动嘴角,“他对你而言,果然还是特别的,即使老迈衰弱,不复当年之勇……这样看来,十四那小子根本没法和代善相提并论!”他目光深沉,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漩涡在搅动。在我涨红脸动怒之前,他突然伸指点住我的嘴唇,轻声嘘气,“别恼!是我不好!”声音里透着懊恼和无奈,“我会记得答应过你的事……只要他行事别太过分,我绝不会动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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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三十,皇太极率军攻万全左卫,代善统领正红旗打头阵,竖梯登城,明守军四面皆溃不能挡。到得闰八月初四,金兵入城,搜剿明兵近千人。在城里待了三日,皇太极决定班师出边。
  终于……要结束这场掠边行动了!得知这个消息,不得不承认我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和欢喜,毕竟面对战争,特别是面对满汉之间的战争,我是最不乐见的!
  回城路上,由于掳劫的财物数目比较庞大,队伍走得较慢。加上皇太极似乎有意拖缓行程,这浩浩荡荡的队伍逶迤而行,竟是比来时更慢。
  我管不了那许多,如今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皇太极静静地依偎在我身旁,这样平静而又安详的幸福感已经足够令我感到万分的满足。这,不正是我苦苦追寻四百年时空阻隔,向上苍恳求的幸福么?
  我只需要默默地守在他身边,品尝着他给予我的幸福!这样,就足够了!
  “别动!”
  “哎,做……做什么?”我犯困地睁开眼,双靥滚烫。
  脚踝上突然一紧,那只手包住了我的右脚。皇太极侧身背对着我坐直了,从这个角度看去,我只能见到他健硕的背部和小半张侧脸,金灿灿的阳光从天窗的气孔上投射进来,光线打在他的面颊上,令他周身的轮廓线条勾勒出一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感。
  他只是静静地不说话,抓着我的脚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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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微发窘,撑起半边身子,娇嗔:“做什么呢?”伸腿踢了踢,“你该起了,一会儿大臣们就该进来面圣议政了。”
  “嗯。”他轻轻答应一声,好像听到我说的话了,又好像完全没听进去。
  我叹了口气,正欲使劲抽回脚时,他忽然闷声问:“这脚……冬天还会冻疮裂口么?”
  “啊?”我呆住,他扭过头来,疼惜地看着我。
  我微微抽气。这双脚……
  在我还是东哥的时候,犹记得那年被拜音达理掳劫,以至于冻烂了一双脚。打那个时候起,每到冬季,脚上自然会生出冻疮,红肿发痒,疼痛难当。若是冬日气温极低,冻疮甚至还会溃脓。
  所以,一到天冷下雪,皇太极就会习惯在夜晚入睡之前,替我按摩脚底,活血散淤。有时候我麻痒得难以忍受,他为了防止我指甲细长将红肿的脚面抓破,总是细心地替我挠痒。
  想到这里,我眼眶渐渐湿润起来,往日的点点滴滴都汇聚和珍藏在我心头,永不忘记。
  “不会了……”鼻音浓重,我吸气,展颜扯了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
  “哦。那就好!”欣慰地笑了下,皇太极低下头亲了亲我的脚面,我羞涩得涨红了脸。“我希望你以后都不用再受任何的苦痛,我要你这辈子幸福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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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时洗漱妥当,贝勒和大臣们一个个进来,我仍是坐在屏风后面享受着“垂帘听政”似的特级待遇。
  “恭喜大汗!”今儿个不同往日,听上去每个人都笑嘻嘻的,甫一见面,就有不少人连声道贺。
  “什么喜事?”
  “才在外头接报盛京快马传到的喜讯,大妃在十六日顺利诞下了八格格!”
  怦!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随即恢复冷静。
  皇太极忽然笑了起来,“是么?生了位格格?好!很好!果然是天大的喜讯!值得称喜!”
  帐内群臣顿时朗声大笑,场面热闹非凡。
  我心里别扭,不就是生了个女儿么?这帮大臣至于在那瞎起哄吗?明知道皇太极膝下男丁薄弱,科尔沁的子嗣尤其珍贵,如今哲哲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了,布木布泰亦是三女,这姑侄俩要是再生不出个儿子来,急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只怕这会子在盛京宫殿中,哲哲正抱着刚出生的小女儿在那痛哭流涕呢。
  出了会儿神的工夫,朝会就这么草草地散了,皇太极低头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卓礼克图台吉请留步!”
  混在人群里的吴克善笑吟吟地接受众人的贺喜,正准备迈腿出去,听到这话,脸色微变,慢腾腾地靠了过来。
  等帐内的人都走空了,皇太极从案上抬起头来,我虽瞧不见他是什么表情,可对面的吴克善却是一脸的心虚,额上沁了一层汗珠,右手食指不自觉地伸入领口,轻轻扯松领子。
  “吴克善!”人走*光了,皇太极的语气也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深沉和犀利,“科尔沁为我爱新觉罗的血脉延续又添了一分心力,我大金与科尔沁联姻果然深得天意!”
  这两句话说得不阴不阳的,似乎带着一股子怨气。吴克善低下头去,嗫嚅:“臣等有负圣眷龙恩。”
  “你别这么说。”皇太极不冷不热地笑了两声,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在高兴,“吴克善,我想与你科尔沁再度联姻,亲上加亲,你意下如何?”
  吴克善神情大变,瞬息间虽强压下惊愕之色,却仍是不免惶恐,“臣谢大汗美意,只是……只是族中暂……暂无适婚女子……”
  “哦?”椅脚拖动,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皇太极的声音冷得像是长白山上常年不化的积雪,“只是你家中无人吧,科尔沁总是会有人的……”抬头望着帐顶,那只雉鸟在竹笼子里兴奋地蹦跶着,“或许,我喊错人了,应该让巴达礼留下才对!”
  吴克善明显一颤,脸色刷地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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