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小说网玄幻奇幻武侠仙侠都市言情恐怖灵异历史军事网游穿越科幻侦探传奇竞技女生文学
  复制阅读地址 您的位置: 中文小说网 >> 言情 >> 独步天下介绍页 >> 独步天下列表页 >> 第三章 宿命(下)

《独步天下》 第三章 宿命(下) 作者:李歆  txt下载  章节列表  繁體中文



第三章 宿命(下)
  半个月后,叶赫方面传来消息,布扬古应允了这门亲事——对于这样的一个必然结果,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听到时,却仍是觉得眼前暗了一下。
  幸而订下婚约后的一个月,努尔哈赤忙于将布占泰送回乌拉,对于婚礼之事一时无暇顾及,我自然乐得装聋作哑。但在木栅内,情势却悄然发生着戏剧性的变化,我虽未正式过门,但在吃住用度上已明显换成大福晋才有的待遇,而衮代则明显失宠失势,那群势利的下人见风使舵的本事真是一流。
  阿济娜仍是我的贴身丫鬟,水涨船高,她如今也早已不是当初在兰苑时的那个整天苦着脸的卑贱丫鬟。才短短一个月,托人找上我,有意想要了她去做小的部将倒不下十来个,其实我捉摸着这些人大多还是冲着她是我的人才来求亲的。我倒也无意留她,只是毕竟这几年主仆一场,也想着要替她找个好人才是,虽然我并不觉得在这个时代里真找得到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阿济娜似乎也知道有人跟我提亲的事,这几天见了我,脸上总是红扑扑的,她已满十八岁,早过了这个时代标准的最佳适婚年龄。每回见她春心萌动的样子,我唯有叹气,罢罢罢,早嫁早了,再留下去怕真要与我结怨了。
  五月,努尔哈赤赶赴北京,这是他向大明朝第三次朝贡。
  我巴不得他最好一去就别回来!当然,我不敢明说,他来辞行时只说去去就回,问我可需捎带些汉人的小玩意回来玩耍,我只装傻充愣,他爱带不带,我既管不着也不稀罕。
  不过,经他提醒,说起汉人,我倒是记起了那两位来自大明的和亲郡主。毕竟大家都是同胞,难得在这异族群居之地有机会凑在一起,怎能不多加联络感情?
  我一向是个行动派,想到便要做到,所以等努尔哈赤前脚刚走,我第二天就起了个大早,决定先去代善那里找霁月郡主。褚英那里我不大敢去,那小子的脾气越来越坏,稍一不注意,便会像个炮仗一样炸开。
  代善住的地方挺僻静的,是间门面不怎么起眼的宅第,看门的小厮见了我,啪地就给我行了个跪叩礼,慌得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连话都说不齐全。
  阿济娜喝骂了两句,我只听出代善不在府里,霁月郡主住西下屋。我不愿惊动其他人,赏了那小厮一串钱,又打发阿济娜在西下屋门口守着,自己推门进去了。
  才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中药味,我最不喜欢闻这股子药味,那会子撞伤了脊椎,连喝了一月的苦水,真是把我给整怕了,现在是闻药变色。
  “你在鼓捣什么呢?是你病了?”霁月正背对着我扇扇子熬药,冷不防被我突然冒出的问话给惊着了,啪的一声扇子跌落地面,她满脸惊恐地扭过身。
  ******************
  “吓着你了?真不好意思。”我替她捡起扇子,笑嘻嘻地递还给她,“还认得我么?”
  她定了定神,脸上表情淡淡的,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孤傲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认得,你是女真族第一美女……那天听刘大人一直这么叫你。”她顿了顿,忽然扬起漂亮的眸子,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会说汉话?真想不到……你汉语居然说得如此流利,竟有几分我老家的口音!”
  “你老家哪里?”
  “苏州。”
  我眨眨眼,对啊,我是上海人,同属江南,自然口音上有些相近。不过,她还是第一个听出我乡音的人呢。在女真,可从没人说我的口音如何……
  等等!
  我刚才说了什么?口音?方言?还是……总觉得有个什么奇怪的东西被我忽略掉了。
  “你们的蛮语我一句都听不懂,在这家里只有二爷会说一些汉话,可他是大忙人,平时都难得见他回家来。唉,我都快闷死了……”霁月清澈的声音里有丝淡淡哀伤。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情不自禁地,我低叫一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来古代这么久了,我今天才猛然意识到,其实我根本就不会说女真话,我平时跟女真人交流的语言在我听来全是汉语,就如同我现在跟霁月讲话一样,毫无分别。
  可是为什么,我听来毫无分别的话,在霁月耳中却分得如此清晰?
  我看不懂蒙古文字,就像我看不懂满文一样,可是我却能听得懂女真话,而且听来跟汉语根本没有任何区别。这就像是我脑子里有台自动翻译的机器一样,将两者之间原本存在的沟通问题完美地解决掉了。
  “怎么了?”
  “呵呵……”我傻笑。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就好像四年前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一样。仿佛……注定了我就该出现在这个时代里一样!
  难道,我之所以要在这个特定的时间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有我必须存在的理由吗?难道真的像是Sam曾戏言的一句“使命最终创造出命运”那样,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我应该完成的使命?
  那我的使命又是什么?在这应该由我来填满的“东哥”的二十四年命运里,我要完成的使命又是什么?
  茫然……不要告诉我,我的使命就是嫁给努尔哈赤,然后做他的贤内助,成为支持他奔向成功背后的那个默默无私奉献的女人……寒,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现在就冲到集市上去买块豆腐!
  “格格……你不要吓我!格格,你醒醒,你清醒一点……”霁月发疯般使劲摇我,在她累得娇喘连连的时候,我终于将开小差的神志重新拉了回来。
  “啊,刚才说到哪儿了……你在屋子里熬药做什么?你哪里不舒服了?”她见我突然不说话,一开口却又神神道道的,先还一愣,后来听我问起药的事,脸上竟红了起来。
  这不禁让我更加奇怪,转念一想,瞠目道:“难不成……你是在喝保胎药?”
  霁月一把捂住我的嘴,俏脸愈发红透,“胡说些什么……我,我仍是……唉,二爷到现在仍未碰过我一根手指,你别胡说……”
  “什么?”我惊讶不已,以我目前对这个时代所有雄性动物的认知,那可真是没一个男人不是好色之徒,特别是爱新觉罗家的几个阿哥,他们可是打小就在对我毛手毛脚中成长起来的!
  而代善居然会……不好色?我上上下下将霁月打量了遍。美啊!标准的古典美人,柔弱娇媚,冰肌玉骨,代善这小子怎么可能会在这么一个楚楚动人的大美女面前,硬装出一副柳下惠的模样来?
  见我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霁月羞得红到了耳根子,低下头喃喃道:“许是爷嫌弃我,根本就看不上我吧。”
  “他嫌弃你什么?你是堂堂郡主,长得又是人比花娇,他有哪点不满意了?”
  霁月苦涩道:“格格你还真信我是什么皇帝的侄女,明朝的郡主啊?”我见她嘴角弯起一抹自嘲的冷笑,猛地想起王昭君来!我真笨,自古有几个真正的公主或者郡主和番下嫁通婚的呢?还不都是一些宫女冒认宗亲皇室贵胄之女后被逼代嫁的!
  一时间我们两个都没再讲话,药罐子咕嘟咕嘟地掀起了盖子。沉默中的霁月跳了起来,慌手慌脚地将药罐子从炉子上端下,然后将药汁缓缓地倒入一个小茶缸里。
  “不是你喝,那是要给谁送去的?”想起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根本没有可送药的人,“难道……是欣月郡主病了?”
  霁月脸色一白,没吭声。我想我是猜对了,“她怎么就病了?大阿哥府里的人不给她弄汤药么?怎么还要你巴巴儿地熬好了药给她送过去?”
  霁月忽然眼圈一红,扑通朝我跪下了,“格格,你若是当真好心肠,我求你救救欣月吧!”
  ******************
  大阿哥的府邸好不气派!
  以前,我只是隐约知道随着这几年褚英战功的不断累积,在建州女真内逐渐有了自己的奴隶和私产,却断然想象不到他竟会有如此风光。
  长久以来,我对于褚英的印象,仍然还停留在那个最初见面时有点骄横有点任性的小男孩阶段,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小男孩终也有长大的一天。
  坐在偌大的前厅内,四面站着一大群低眉顺眼的奴婢丫鬟,却静悄悄的连喘气声也听不到一丝一毫,这让唯一坐着的我当真是如坐针毡。我反复地挪动屁股,扭来扭去偏就是找不着一个舒服的位置。手边搁着上好的茶,我不懂茶叶,只是听说这是朝廷下赐的礼品。
  正当我坐得全身开始冒热汗时,走廊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立即如释重负地站起身转向门口。
  褚英在门口刹住了脚步,听得出来他原是一路飞奔而来,可偏在看到我的一霎间停住了脚,沉着脸站在门口,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鼓起腮帮子回瞪他。敢让我等上半个时辰才出现,这就已经够让我窝火的了,姗姗来迟的他现在居然还给我脸色看,他还真以为自己地位上去了,就可以不把任何人给放眼里了?
  “见我来了,不乐意?”
  他冷哼一声,跨进门来。满屋子的奴才丫鬟顿时呼啦啦一齐行礼:“请大阿哥大安!”
  “你们全都下去!”
  见他遣散下人,我松了口气,这一屋子的木头人真让我感到憋闷,散了正好,我有事找他,有下人在反而不好说话。
  “坐。”他大大咧咧地在主位上坐了,眼睛也不看我,只顾低头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玩?该不会是阿玛走了,你觉着无聊了?”
  这都说的什么话?每一句都夹枪带棒的,让人不自在。我听着忒不是滋味,褚英原先可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有时会耍小脾气,可是从不会阴沉沉地说些含沙射影的话,这样的褚英让我觉着好陌生。
  “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我说错了?”又是那种不冷不热的语气。
  我心里泛酸,枉我拿他当朋友,他居然跟这城里的所有人无任何分别,都以为我要嫁给努尔哈赤,即将取代衮代的位置。我攥紧拳头,再也忍不住的愤怒跳起,冲过去照着他的下颌就是一拳。
  他一直低着头,直到我冲到他面前时才惊愕地抬起头。当我拳头擦过他颌下时,他将头一偏,左手飞快地一抬,轻而易举地就把我的拳头给挡住了。
  “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要疯也是被你们父子给逼疯的!”我真是受够了!在阿济娜面前我要装,在孟古姐姐以及那一群福晋们面前也要装,在努尔哈赤面前更要装!好容易努尔哈赤滚蛋了,我难得能够跑出来透口气,没想到连他也要来气我!
  我使尽浑身解数,拼命捶他敲他,“你小子浑蛋!没良心的东西,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是人头猪脑……”
  没等我打得尽兴发出汗来,他却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这才吓了一跳,意识到这小子如今的身量足足比我高出一个头,他若是当真发起狂来,两个我加起来也还不抵他一只胳膊。
  我八成是真的疯了!居然还以为他是当年那个没啥了不起的毛孩子。
  “呃……”退后一步,目光直直地盯住他领襟上的扣子,“好男不跟女斗!是男人就该有风度……”我胡言乱语,其实嘴巴里到底在说些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男人就该有风度?嗯?这话倒听着新鲜了。”他捏住我的下巴,硬扳着往上抬,他满脸怒气,眼睛里正往外冒着火,“我可只知道就你刚才那种犯上行为,若是换作别的女人,早被我拧断脖子了!”
  我听他讲话咬牙切齿的,忍不住腿肚子直打哆嗦。这小子仗打多了,果然心肠也跟着变得狠毒起来。
  “怎么?现在终于知道要害怕了……”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
  我心里猛然一松,差点身子一软瘫到地上去,他刚才发狠的样子可真一点不像是装出来的。
  “干吗耍我?”我打掉他的手,揉搓着被他捏疼的下巴。惊吓过度的后遗症出现,我腿脚无力,两眼发昏,只能手脚并用地爬回椅子坐下。一瞥眼见手边搁着的茶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取来就喝。
  “那茶冷了,叫人……”
  “没关系……”我连灌两大口,“天太热,我喜欢喝凉的。”吐掉嘴里的茶叶沫子,我大大地喘上口气,“你小子以后若是再敢这样吓我,我一定跟你绝交!”
  “明明是你先动的手!不讲理的那个人是你,你倒还真会恶人先告状。”
  真好!
  跟褚英斗嘴的感觉,仿佛让我又回到了那一年的秋末……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老实说,找我到底为了何事?”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因为是在私邸,便只穿了身便服,天青色锦缎袍子,领口和袖口绣着暗底金线的蝙蝠图案,衬得他面如冠玉,添了几分高贵儒雅,少了几分戾气。
  毕竟是今时不同往日,小男孩也终于长成少年。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变化,就连心智上,此时的褚英也远非当年可比。我舔舔唇,对他如今细密锐利的心思感到一阵敬畏,认真酝酿了下,才缓缓问道:“你府上的欣月……可好?”
  “欣月……”他似乎想不明白我怎么会问及这么个人,抬眼沉默半晌,“欣月是谁?”
  我一颤,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脸色不禁也变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欣月是……”我激动得站了起来,“她是大明的郡主,你阿玛把她赏给你的,你……你……”我再也难以自制,大步走到他面前,涨红了脸指着他,“你弄得她生不生,死不死的,居然这会子装傻充愣反问我‘欣月是谁’?别告诉我说你根本就不记得她这号人……”
  “我是不记得……”
  ******************
  “你!”吸气,我浑身战栗,“你把她搞得小产,险些丢了一条性命,你居然还那么理直气壮地跟我说不记得了?”
  “我的女人太多了……”他淡淡地瞄了我一眼,“也许是有这么个人吧……那又如何了呢,女人小产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你……”我还能说什么?我除了气得浑身发抖,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了。
  跟这种白痴说话,说了也是白说。
  我一甩袖子,气呼呼地拔腿走人。
  “站住!”他突然从身后追了出来,在我跨出门槛前一把拖住我,我一个趔趄,撞在他胸口,他压着怒气说,“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发脾气?你把我当什么人?你的出气筒?”
  “我把你当成什么人?”我冷笑,“你不就快成我儿子了么?我这个做继母的来看看儿子,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怒吼,抓着我胳膊的手剧烈颤抖着。
  “我哪里说错了,等我和你阿玛成亲后,你不就是……”他一把将我扯进怀里,冰冷的唇狂野地吻住我,吞噬了我唇齿间逸出的惊呼。
  我握紧拳头捶他,他毫不在意,勒住我的腰更加用力,我感觉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浑身不可抑制地哆嗦。褚英灼热的呼吸不停地喷在我的脸上,意识在那瞬间仿佛变成空白。
  “不许你这么说……不许……”他抱紧我,喃喃地念着。
  我颤抖着,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偏他仍是抱着不放,固执地说:“东哥!不要嫁给阿玛!不要嫁给阿玛……”
  “怎么不要……”我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这是我能决定得了的吗?是我说不嫁就能不嫁的吗?你们……你们何曾问过我的意思……”
  “东哥!东哥!”他反反复复喊我的名字,焦急中透着深刻的痛楚,他的唇像雨点般落在我的额头、眼皮、鼻梁、双颊……我心里一惊,恍然意识到他这是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然哑声说:“东哥!嫁给我!你只属于我……”
  我惊缩,头顶撞到他的下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他低头牢牢地看着我,眼神灼热且带着股疯狂,这让我不由得感到害怕,手掌撑着他胸口往后退,“我很清醒,我是认真的……”
  我害怕听到他嘴里再吐出一些更加让我不安与惊恐的话语。
  “不要说了!”
  “东哥……”
  我从他怀里使劲挣脱出来,呼吸紊乱,脸色煞白,“今天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什么都没听过!”
  “东哥!”
  “难道你想找死不成?”心慌意乱间,我甩手给了他一耳光,他被我打得怔住,“你救得了我吗?就像上次在议事厅,你可曾救得了我?”我冷笑,“仅凭你一个阿哥,又能和努尔哈赤争什么?最好还是赶紧将你那点可笑的妄想从心里连根拔掉,否则,你我今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褚英眼眸中原本热烈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我撇下他离开。
  “东哥!”他突然喊,“你并不喜欢我阿玛,是不是?”
  我顿住,吸了口气,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那你……”
  “可那也并不代表我会喜欢你!”我快速丢下这句话,狼狈地从他身边逃开。
  暖风吹在我脸上,感觉脸颊烫烫的。
  褚英他……喜欢我!从没认认真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的可能性!或许是我隐约有些知道,却一直都在刻意回避。潜意识里,我只想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小弟弟,他最好永远都不会长大!
  无奈地被牵扯进这个乱世中的我,不愿去涉及过多的男女私情,姑且不论这里的男人对于爱情的价值观与我大相径庭,仅是想到我在这个时空里不过是个过客,终有一天要回到我原本存在的世界中去,我的理智便不允许我在这里放任太多的情感。
  我只是个陌生的过客……匆匆而来,也会匆匆而去。
  ******************
  欣月小产后下红不止,因为她算不上是褚英正式娶进门的女人,甚至连庶福晋的名分都没有,所以褚英的不闻不问,造成府内的下人们对她也少有问津。不过这种情况自从我上回怒斥褚英后得到很大改善,他总算还有点良心,第二天请来了大夫给欣月瞧病。
  这之后我偶然听一个老嬷嬷说起小产体虚的人需要大补,也不知道真不真,反正改善伙食吃些好的总是没错,于是私下里便命人不时炖些补品送去。
  这一日,我才打发阿济娜到厨房去取炖盅,忽听廊房上有人报,说是八阿哥来了。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着皇太极,差点都快把他给忘了——这孩子以前特别黏我,可是自打我与努尔哈赤订下婚约后,他反倒不来了。
  正纳闷着,皇太极已一脚跨进门来。
  因为天热,我仅着一件中衣,懒洋洋地在软榻上歪着,手里轻轻摇扇纳凉。他前脚进门,目光在我身上掠了一眼,忽然扭头就走。
  我忙叫:“回来!”
  他背对着我只是不动,好半天才闷闷地说:“你先把衣襟扣上。”
  我低头一看,因为贪凉,我把前襟扣子解了,领口的肌肤袒露出来——这以现代的标准,我不过才是开了个低胸V字领罢了,却没想竟把他吓得这样狼狈。
  我忍不住大笑,“小鬼头!”边笑边把衣襟系好,从软榻上翻身下来,“今儿个不用去练箭么?”
  “早练完了……扈尔汉夸我射得不赖。”漂亮的小脸上发出骄傲的光芒,我赞许地拍了拍他的额头,脑门上凝着冰冷的珠子,一摸一手的汗。
  “怎么个不赖法?”
  “我今天射到了一只狐子。”他眼睛有意无意地瞄了瞄我,我一怔,倒有些吃惊了。五岁大的小孩儿居然能射到奔跑迅疾的狐狸,这可真不简单。
  “你到我这儿来,可是为了让我也夸夸你?”
  “我本来是想把那狐子的毛皮送你的——那可是只火狐狸!”他微微蹙起眉头,“不过……你大概不会稀罕,我还是把它送给额娘好了。”
  “我不稀罕?你都没跟我提,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不会稀罕了?”这孩子到底是什么逻辑思维?
  “你喜欢?”他斜睨着眼瞅我,“那我改天有空再给你带过来吧……”
  “格格!”阿济娜这时候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那只青花瓷的炖盅。
  皇太极嗅了嗅鼻子,“什么东西,这么香?”
  我轻笑:“是女人吃的好东西……小孩子是不能吃的。”见他不悦地拉下脸,我拿扇子拍他的头,“回去歇着吧,我这会子要换衣裳出门了。”才轻移脚步,忽然脑后头皮一紧,竟是被皇太极揪住了小辫,“你还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又要去大哥家?”
  我一怔,这事他怎么会知道?
  皇太极不吭声,忽然伸手一挥,只听啪的一声,那只炖盅竟被他一掌扫落地上,摔成七八片,滚烫的汤汁溢满一室的香甜。阿济娜措手不及地张着手傻傻地站在碎瓷面前,讷讷地说:“这……这……”
  “皇太极——”我勃然大怒,他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许去!”稚嫩的嗓音里居然有种迫人的强硬,虽然个子只到我的腹部,但是他仰着头,却无比坚定地威胁我,“不许再去那里!”
  “小鬼……”
  “你出去!”他毫不犹豫地回手一指,阿济娜竟被他惊人的气势吓住,呆呆地瞟了我一眼后,当真依着他的话走了出去。
  我气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我一个大人居然被五岁的小娃娃颐指气使,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就连我的丫鬟居然也惧于他的“淫威”,识时务地抛下我跑路了。
  “皇太极!八阿哥……”我喘了口气,差点没气晕了,“闹够没?耍小性也得有个限度!”我最讨厌这种胡搅蛮缠又淘气骄横的小孩子。
  “耍小性的人是你!”他拿靴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迈过残羹汤汁,“你接连七天都往大阿哥府里跑,自以为做得私密,谁知偏更让人觉着你行径鬼祟……现如今连我这个啥事都不管的人都知晓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旁人?你自个儿已经一脚踩在悬崖边了,却还蒙着眼继续往前走。哼,我看你果然是个蠢笨愚昧的女人!”
  我耳朵里嗡嗡的像是有许多小虫子在飞,皇太极的每一句话都让我震骇,我偏还逞强:“我……我只是去送补药给……”
  “谁会知道你只是去送补品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真正有心的人,谁又会管你到底是将补品送到哪个人的手上了?”他冷笑,脸上有着一种陌生得令我心悸的残酷。
  他才多大?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竟有如此的深沉心机?我惶然后退,撞上身后的软榻,竟无力地跌坐在榻上,一股森冷的寒意从我的脚趾一路蔓延到手指。
  可是……偏偏他说得一点都没错!
  真正有心的人,哪里又会管我到底是把补品送去给谁?只要……我进的那个门,是通往大阿哥的府邸就行!
  有心人……其他的有心人会怎么想我是不知道,可是同住在费阿拉城木栅内的那些“有心人”,却无时无刻不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在背后注视我的一举一动,每天都在等着看我的行差踏错……
  ******************
  我打了个寒战——我会害死褚英啊!在给别人制造口舌的同时,我第一个便会先害死褚英!努尔哈赤,他不见得会杀了我,可是褚英……
  “唉。”皇太极轻轻叹了口气,“笨女人,目光竟然如此短浅,说得好听点是叫天真无邪,难听点就叫愚不可及。你这样的女人竟然会是我的采生人,真不知是我这辈子的幸抑或是不幸了。”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我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还有,扈尔汉人不错,你那丫鬟也该嫁人了。”
  他意有所指地留下这句话后自行离开,剩下我一个人,在这满室的浓香里陷入前所未有的沉思。
  ******************
  十天后,我把阿济娜许给了扈尔汉。
  在建州,努尔哈赤手下有五位极受重用的部下,分别是额驸何和礼、巴图鲁额亦都、扎尔固齐费英东、硕翁科罗巴图鲁安费扬古、侍卫扈尔汉。
  扈尔汉就是那天在接见明朝使臣的议事厅内,站在何和礼身边,在背后推了我一把的那个青年。他给我的印象是憨憨的,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今年才二十一岁,因为骁勇善战,屡建奇功,是以努尔哈赤收了他做义子,格外器重。
  扈尔汉无论人品年龄、身份地位都无可挑剔,皇太极的眼光果然不差。
  虽然阿济娜嫁过去只是做妾侍,但因为是我的人,扈尔汉便给足了颜面,成亲当日竟是吹吹打打按着娶妻的派头将阿济娜接了去。
  临上花轿,阿济娜含着眼泪,只对我说了五个字:“对不起……谢谢。”
  我当然知道她真正想要说些什么,却也并不点破,仍是装做无知地笑着祝她幸福。
  那晚婚礼,不只众多部将出席酒宴,就连许久不见的代善也被邀了来,我找了个空当想找他说说霁月的事情——他虽然把她留在了府里,却没名没分地把个大美人空置在那儿,不仅可惜了,也可怜了霁月对他的一片痴心。
  然而整场婚宴我都觉得他像是故意在躲着我,最后还不顾我跟他频频打眼色,竟是借不胜酒力的烂借口提前离开了。
  ******************
  六月底,当盛夏终于来临时,努尔哈赤从大明京都回到建州。
  他来送那些汉人小玩意给我时,我借着闲聊的话题,将欣月小产,我去送补药的事淡淡然地带了出来。
  当时,我虽然故作轻松,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努尔哈赤凝望着我的灼热目光,他嘴角噙着慵懒的微笑,更加让我确信,其实这已经是他听过的不知道第几个版本的故事了。
  也好!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这事毕竟是我挑起的,那便得由我来结束它!
  那一日努尔哈赤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也没跟我提成亲的事,在亲昵程度上也只是亲了亲我的手背和额头。我突然发觉这样的努尔哈赤多少带了点突兀的陌生感,仿佛一个流氓突然不知怎么的,就一下子变成了个绅士!
  这种几乎是不可能的变化却当真发生在了努尔哈赤的身上!
  无法解释,我只能把这种罕见的现象归纳为——见鬼了!
  ******************
  七月中,在一次家宴上,我再次看到了褚英和代善。
  褚英仍是老样子,自视甚高,只有在努尔哈赤询问他时,他才会显出恭顺的模样,但那也仅限于表面,我总觉得他眼眸深处悄然隐藏了一些以前没有的晦涩光泽。
  那日宴罢,散去的人群中,代善无声无息地走到了我身边。
  “为什么躲我?”我直白地问他,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你在害怕什么?怕跟我走得太近,会连累到你?”我想释怀地大笑,可偏生凝在嘴角的笑容是如此的苦涩。
  他静静地望着我,眼眸一如温润的白玉,温柔和哀伤的气息在他眼底无声地流淌。
  “那件事……你处理得很好。”最后,他只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含笑走开。
  我的心莫名地揪结起来,似乎心口上裂了一道口子,呼呼的冷风从伤口处灌了进去,撕扯般的痛。
  那天他孤独而又无奈的背影,将会永远刻在我的心上,就犹如那道裂开的口子,永远永远无法磨平。
  因为,自那天起,我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真正地画下了一个休止符。
  从此,再也无法回到以前。
  纯真的童年记忆,在那一年的夏天正式被残忍地抹去!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目录